李愛杰憂心忡忡地早早起來,洗了那個枕套。待秦山起來,她便一邊給他盛粥一邊說:“咳嗽得這么厲害,咱今天進城看看去?!?/p>
“少抽兩天煙就好了。”秦山面如土灰地說,“不看了?!?/p>
李愛杰說:“不看怎么行,不能硬挺著。” “咳嗽又死不了人?!鼻厣秸f,“誰要是進城給我捎回兩斤梨來吃就好了?!?/p>
李愛杰心想:“咳嗽死不了人,可人一吐血離死就近了?!边@種不祥的想法使她在將粥碗遞給秦山時哆嗦了一下,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無話找話地說: “今天天真好,連個云彩絲兒都沒有。”
秦山邊喝粥邊“唔”了一聲。
“老周家的豬這幾天不愛吃食,老周媳婦愁得到處找人給豬打針。你說都入秋了,豬怎么還會得???”
“豬還不是跟人一樣,得病哪分時辰?!鼻厣酵崎_了粥碗。
“怎么就喝了半碗?”李愛杰頗為絕望地說,“這小米子我篩了三遍,一個谷皮都沒有,多香啊?!?/p>
“不想吃?!鼻厣接挚人砸宦?。秦山的咳嗽像余震一樣使李愛杰戰(zhàn)戰(zhàn)兢兢。
早飯后李愛杰左勸右勸,秦山這才答應進城看病去。他們搭著費喜利家進城賣菜的馬車,夫婦倆坐在車尾。由于落過一場雨,路面的坑坑洼洼還殘著水,所以車轱轆碾過后就濺起來一串串泥漿,打在秦山夫婦的褲腳上。李愛杰便說:“今年秋天可別像前年,天天下雨,起土豆時弄得跟個泥猴似的?!?/p>
費喜利甩了一下鞭子回過頭說:“就你們家怕秋天下連綿雨,誰讓你們家種那么大的一片土豆了?你們家掙的錢夠買五十匹馬的了吧?”
秦山笑了一聲:“現(xiàn)在可是一匹不匹呢?!?/p>
費喜利“咦嗬”了一聲,說:“我又不上你家的馬房牽馬,你怕啥?說個實話?!?/p>
李愛杰插言道:“您別逗引我們家秦山了,賣土豆那些錢要是能買回五十匹馬來,他早就領回一個大姑娘填房了?!?/p>
費喜利嗬嗬地笑起來,馬也愉快地小跑起來。馬車顛簸著,馬頸下的鈴鐺發(fā)出銀子落在瓷盤中的那種脆響。
秦山氣喘吁吁地說:“咱可沒有填房納妾的念頭,咱又不是地主?!?/p>
李愛杰追問道:“真要是地主呢?”
“那也只娶你一個,咱喜歡正宮娘娘?!鼻厣酵铝艘豢谔嫡f,“等我哪天死了,你用賣土豆的錢招一個漂亮小伙入贅,保你享福?!崩類劢鼙阋驗檫@無端的玩笑灰了臉,差點落淚了。
醫(yī)生給秦山拍了片子,告訴三天后再來。三天后秦山夫婦又搭著費喜利家進城賣菜的馬車去了醫(yī)院。醫(yī)生悄悄對李愛杰說:“你愛人的肺葉上有三個腫瘤,有一個已經相當大了。你們應該到哈爾濱做進一步檢查?!?/p>
李愛杰小聲而緊張地問:“他這不會是癌吧?”
醫(yī)生說:“這只是懷疑,沒準是良性腫瘤呢。咱這兒醫(yī)療條件有限,無法確診,我看還是盡早去吧,他這么年輕。”
“他才三十七虛歲?!崩類劢苈淠卣f,“今年是他本命年?!?/p>
“本命年總不太順利?!贬t(yī)生同情地安撫說。
夫妻倆回到禮鎮(zhèn)時買了幾斤梨,粉萍見父母回來都和顏悅色的,以為父親的病已經好了,就和秦山搶梨吃。也許梨的清涼起到了很好的祛痰鎮(zhèn)咳作用,當夜秦山不再咳了,還蠻有心情地向李愛杰求溫存。李愛杰心里的滋味真比調味店的氣味還復雜。答應他又怕耗他的氣血使他情況惡化,可不答應又擔心以后是否還有這樣的機會。整個的人就像被馬蜂給蜇了,沒有一處自在的地方,所以就一副尷尬的應付相,弄得秦山直埋怨她:“你今晚是怎么了?”
第二天李愛杰早早就醒來,借著一縷柔和的晨光去看秦山的枕頭。枕頭干干凈凈的,沒有一絲血跡,這使她的心稍稍寬慰了一些。心想也許醫(yī)生的話不必全都放在心上,醫(yī)生也不可能萬無一失吧。兩口子該做啥還做啥,拔土豆地里的稗草、給秋白菜噴農藥、將大蒜刨出來編成辮子掛在山墻上。然而好景不長,過了不到一周,秦山又開始劇烈咳嗽,這次他自己見到咯出的血了,他那表情麻木得像蠟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