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鷹視狼顧，一代梟雄
《三國演義》英譯品讀（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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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曉輝
對于司馬懿的評價，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很多人認為司馬懿是與曹操一樣的奸雄。是耶非耶，我沒有能力和學問做出判斷，只想借讀羅慕士教授《三國演義》英譯本的機會，回望一下那個波瀾壯闊的時代，以期對歷史事件和人物多些理解。
司馬懿家世顯赫，先人中出了不少大官，祖先更是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中“五帝”之一的高陽氏，也就是黃帝的孫子顓頊。司馬懿少年時就胸懷謀略，做事果斷。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當了丞相，任命司馬懿為文學掾，是個管理學校和禮儀事務(wù)的文官，后來又當了侍郎、議郎和丞相主簿，還是個文官。誰料到這個文官后來不僅成為帶兵的統(tǒng)帥，權(quán)傾天下，他的孫子司馬炎還奪了曹氏的江山，成了西晉的開國皇帝。
其實曹操早就注意到了司馬懿的才干，但又覺得他有“狼顧相”，所以對他很是介意，曾提醒太子曹丕：“司馬懿非人臣也，必預(yù)汝家事?！彼^“狼顧”，就是回頭看而身不轉(zhuǎn)，就像狼一樣，一邊走路一邊扭頭觀察（look back from time to time as a wolf does -- be very nervous or suspicious 外研社《漢英大詞典》）。曹操目光如炬，他一定是從司馬懿的行事和為人看出了端倪，否則，也不會僅僅因“狼顧”而提防司馬懿，普天下脖子轉(zhuǎn)動靈活的人多了去了。
《三國演義》第三十九回“荊州城公子三求計 博望坡軍師初用兵”，是諸葛亮軍事才能的首秀。在這一回里，司馬懿也首次低調(diào)出場，只簡單交代了曹操任命司馬懿為文學掾，懿字仲達，河內(nèi)溫人，潁川太守司馬雋之孫，京兆尹司馬防之子，主簿司馬朗之弟，自是文官大備，乃聚武將商議南征。我猜想，羅貫中是特意安排諸葛亮和司馬懿同時亮相，為這一對老對手日后機變百出、斗智斗勇埋下伏筆。
小說中司馬懿第一次展示謀略是在第六十七回“曹操平定漢中地 張遼威震逍遙津”。曹操已得東川，主簿司馬懿進曰：“劉備以詐力取劉璋，蜀人尚未歸心。今主公已得漢中，益州震動?？伤龠M兵攻之，勢必瓦解。智者貴于乘時，時不可失也?！辈懿賴@曰：“‘人苦不知足，既得隴，復(fù)望蜀’耶？”
羅慕士英譯：
After the conquest of the eastern Riverlands, Cao Cao's first secretary, Sima Yi, advanced a proposal: "Liu Bei has overthrown Liu Zhang by deception and force; the people of Shu have yet to give him their true allegiance. Attack at once and they will fall apart. Wise men know the value of timely action. This is a unique opportunity." Cao Cao sighed and said, "As they say, 'Man never knows when to stop; that's the trouble. Once you have Longxi, next you want Shu.'"
此時的司馬懿已是丞相主簿，是曹操身邊掌管文書的官員，羅慕士將主簿譯為first secretary，還是很貼切的，只是看著有點兒像今天外交部的一秘。曹操發(fā)出了“人苦不知足，既得隴，復(fù)望蜀”的感慨，這句話出自《后漢書》，其中包含了兩個成語，一個是人心不足，另一個是得隴望蜀。人心不足在英語里也是一個常見的說法，如Man's want knows no limit，Human want has no limit，或如羅慕士所譯：Man never knows when to stop。
翻譯“得隴望蜀”，不外乎直譯與意譯兩種方法。羅慕士的翻譯屬于直譯：Once you have Longxi, next you want Shu。他擔心英語讀者因為沒有背景知識而讀不懂曹操這句話的意思，又專門做了一個兩百多字的注釋，可謂用心良苦。意譯相對自由，如The more you get, the more you want，或者One success breeds appetite for another，甚至也可以轉(zhuǎn)譯成Human want has no limit，只要流暢自然，恰到好處即可。
曹操對司馬懿的看法是非常準確的。司馬懿最大的特點就是精于計算和善于隱忍。他的前半生都是在曹操和曹丕的陰影下度過的，謹小慎微，兢兢業(yè)業(yè)，直到曹丕去世，他才迎來了自己人生的高光時刻。
《三國演義》小說自九十四回至一百零四回，十個章節(jié)，基本上都是諸葛亮與司馬懿之間的斗智。這兩個老對手，仿佛心有靈犀，既彼此欽佩，又相互戒懼。司馬懿多次慨嘆：“孔明真有神出鬼沒之計，吾不能及也！”“其謀略吾不如之！”諸葛亮也說：“彼深知我也！”真是“棋逢敵手難相勝，將遇良才不敢驕”。
小說第一百零三回的描寫，最能體現(xiàn)司馬懿隱忍老辣的性格。司馬懿堅守不出，意在拖垮蜀兵?？酌鳛榧に抉R懿出戰(zhàn)，給他寫了一封信，又送去巾幗及婦人縞素之服。司馬懿心中大怒，乃佯笑曰：“孔明視我為婦人耶！”即受之，令重待來使。懿問曰：“孔明寢食及事之煩簡若何？”使者曰：“丞相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焉。所啖之食，日不過數(shù)升?！避差欀^諸將曰：“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
羅慕士譯文：
Rage welled up inside Sima Yi as he finished the letter. But feigning a smile, he said, "So he takes me for a woman!" He took the gift and rewarded the bearer well; then he said, "Tell me something about Kongming: how he eats and sleeps, how taxing his duties are." The bearer answered, "The prime minister rises early and works late. He personally sees to any infraction punishable by more than twenty strokes. He eats no more than a few pints of grain each day." Sima Yi turned to his commanders and said, "Eating too little and working too hard. How long can he last?"
well up是“涌起”“涌出”的意思，如tears welled up in her eyes（她眼含熱淚）。羅慕士用rage welled up inside Sima Yi來翻譯“司馬懿心中大怒”，要比Sima Yi was very angry或者Sima Yi was furious生動得多。angry或者furious都屬于外表能夠看出來的憤怒，而老奸巨猾的司馬懿雖然心中大怒，卻隱忍不發(fā)，所以，羅慕士將這句話譯成rage welled up inside Sima Yi， 盡管大怒，外表卻看不出來，這樣才能很自然地接上后面的“乃佯笑曰”。如此細微之處，羅慕士都能察覺得到，真可謂滴水不漏。
夙興夜寐是個很老的成語，《詩經(jīng)》中就有“夙興夜寐，靡有朝矣”和“夙興夜寐，灑掃庭內(nèi)”的詩句，意思是起早貪黑，辛勤勞作。中國人自古勤勞，所以語言中用來形容勤勞的成語有很多，如夜以繼日、披星戴月、夙夜在公、夙夜匪懈、宵衣旰食、宵旰憂勤、宵旰圖治……翻譯成英語好像就沒有那么多講究，也沒有什么文采了，大部分詞典的翻譯都是直譯成rise early and sleep late，頂多再用hardworking或者diligent 進一步解釋一下。
文言文最大的特色是簡潔，司馬懿向使者打聽諸葛亮吃飯怎樣、睡眠多少以及工作狀態(tài)如何，羅貫中只用了一個問句：“孔明寢食及事之煩簡若何？”羅慕士就必須得掰開才能翻譯成英文："Tell me something about Kongming: how he eats and sleeps, how taxing his duties are."
“罰二十以上”意思是二十軍棍以上的處罰，而不是罰款二十元以上，故譯為any infraction punishable by more than twenty strokes，十分恰當?！八⒅常詹贿^數(shù)升”，按照今天的標準來看，能吃數(shù)升食物已經(jīng)不算少了，可能是當年食物單一，且以糧食為主，沒有足夠的肉、蛋、奶和蔬菜，所以人們的食量都很大，諸葛亮吃“數(shù)升”算是少的了。估計羅慕士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所以他把“升”換成了英語讀者熟悉的計量單位pint?？傊?，讓讀者明白諸葛亮是操勞過度，吃的又少，就可以了，不必像我這樣考慮太多。
司馬懿聽了使者的話，知道諸葛亮撐不了多久，這也更加堅定了他堅守不出的戰(zhàn)略。使者回來報告了司馬懿的話（食少事煩，其能久乎？），諸葛亮長嘆一聲：“彼深知我也！”（"He knows me well!"）
盡管小說中司馬懿較諸葛亮總是略遜一籌，但歷史的結(jié)論已經(jīng)擺在那里，無論是空城計還是木牛流馬，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諸葛亮六出祁山，均無功而返。諸葛亮勝在戰(zhàn)術(shù)，將戰(zhàn)爭的藝術(shù)演繹到了極致，而司馬懿勝在戰(zhàn)略，著眼大局，靜待天時。
歷史就是這樣的變幻莫測。三國爭雄，風起云涌，那么多的鐵血英雄，拼殺了一輩子，還是紛紛凋謝了，倒是司馬懿笑到了最后。對于司馬懿，毛澤東曾這樣評價：“司馬懿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歷來說他壞，我看有幾手比曹操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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