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比燒透一般鋼鐵十倍的時間,才將那塊藍鋼燒透。當爺兒們把那藍鋼用頭號大鉗抬到鐵砧子上時,鐵匠鋪里變成了一個冰一樣透明的世界,屋子里的人和物,都仿佛遠古時的物體,被凝固在一塊淺藍的琥珀里。此時,只有凝神觀察,才能看到那魚一樣形狀的鋼,活潑潑地躺在砧子上,渾身抖動不止,不知是痛苦還是興奮。老鐵匠操著小錘,與其說是打,毋寧說是撫摸了一下那藍鋼,三個如狼似虎的兒子,各操著十八磅的大錘,各打了一錘。接下來,老鐵匠的小錘便如雞啄米一樣迅疾地敲打下去,三個兒子手中的大錘,挾帶著狂熱與激昂,如同奔馳中的烈馬之蹄,迅速無比但又節(jié)點分明地砸下去。奇怪的是竟然沒有聲音。往常這父子四人打鐵時發(fā)出的聲響半條街上都能聽到,連火車的汽笛聲都被蓋住,但現(xiàn)在,這鍛打,這勞動,劇烈之極,但墻角蟋蟀的嗚叫都聲聲入耳,讓人感覺到深秋之悲涼,生命之短暫。那個小姑娘呢?那個姑娘縮在墻角里,雙手捧著腮,瞇縫著眼睛,猶如食后蹲在大樹上休息的金錢豹子。奇怪的是如此猛烈的鍛打,竟然沒有半點的火星濺出,往常這父子四人打鐵時,火星四濺,碰到墻壁反彈回來,發(fā)出撲簌簌的聲響,遠遠看過來,宛如禮花綻放。這樣的鍛打持續(xù)了足有半個時辰。三個兒子身上熱氣騰騰,猶如三根剛從油鍋里夾出來的油條,但那老鐵匠,卻連一滴汗珠都沒流。老鐵匠手中的小錘慢了下來,兒子們手中的大錘跟著慢下來。小錘更慢了,東一下,西一下,宛如一只吃飽了的雞,在米堆里揀蟲吃。老鐵匠歪著頭,瞇著眼,神情和姿態(tài)都與一只黑色的老公雞相似。更慢了。當當,小錘聲;哐哐,大錘聲。當,哐,當,哐。小錘扔在地上,站立著,柄兒搖晃,終于靜止。三個兒子如同三株朽木,癱倒在地上,只有老鐵匠還站著。爐子里的火半明半暗,藍色的火苗柔軟無力,猶如微風中的絲綢。老鐵匠頭頂光禿,嘴角下垂,脖子上老皮垂掛,仿佛老了二十歲,或者三十歲。他勉強站著,用目光招呼著那個小姑娘。小姑娘畏畏縮縮地走到鐵砧子前,先看了一眼鐵匠,然后低頭看砧子。她又抬起頭看老鐵匠,滿臉疑惑。無怪她疑惑,因為那砧子上似乎什么都沒有,好像那塊奇異的藍鋼,被鐵匠父子們打成了空氣,或者打成了光,涂抹到這房間里的所有物體上,連人的皮膚上、頭發(fā)上、眼睫毛上,都涂抹的有。老鐵匠眼睛半睜著,可見疲勞已使他的眼皮沒了力氣,聲音細弱,如同蚊蟲哼哼,非側(cè)耳屏氣難以聽到。但姑娘分明是聽到了。她把右手中指塞進嘴巴,一口咬破,血珠滴落,舉到砧子上。一股碧綠的煙霧騰起,房子里溢散開用灶火燒烤用荷葉包裹著的用人血蘸過的饅頭的氣味。與此同時,那把刀的形狀便在砧子上漸漸地顯現(xiàn)出來。大約有一米長、最寬處約有二十厘米,完全符合那張紙片上的形狀。她又把左手的中指咬破,血珠滴落,舉到刀上,叮叮咚咚,如同珍珠落在冰上。與此同時,那刀的形狀又漸漸朦朧了,猶如霧里看花,水中望月,隔著玻璃看沐浴的美人。
你把它拿走吧。說完這句話,老鐵匠往后便倒,隨即停止了呼吸。
你把它拿走吧。說完這句話,老鐵匠的大兒子隨即停止了呼吸。
你把它拿走吧。說完這句話,老鐵匠的二兒子隨即停止了呼吸。
你把它拿走吧。老鐵匠的小兒子說。
姑娘抓起那把刀,猶如捏著一段月光,對鐵匠的小兒子說:你跟我一起走。
這兩個年輕人,女的提著刀,男的空著手,走出鐵匠鋪子,走上街道,走出東關(guān)村,進入原野,消逝在藍色的月光之中。
這把刀的名字叫“月光斬”。
只有用“月光斬”砍人首級,才能滴血不出,才能茬口如熨過的“的確良”布料一樣平滑。
但不久又有一個傳說出來,傳說說:身首分離的劉副書記,其實是一個塑料模特,不知道是哪個惡作劇的家伙,或者是哪個被劉副書記搧過耳光的壞蛋,制造了這樣一出鬧劇。盡管是鬧劇,但造成了極為惡劣的政治影響,對劉副書記的名譽也有毀滅性的傷害,而且還造成了難以估量的經(jīng)濟損失,那么多的警車,那么多的警察、武警,那么多的官員,都投入到破案中去,車輛磨損、汽油耗費、工資、差旅費……嗨!
為了挽回影響,縣委、縣政府在人民廣場舉行篝火晚會,慶祝中秋佳節(jié),電視臺直播。人們從電視里看到,劉副書記先講話,后唱京戲,又與女青年跳舞。無論是講話、唱戲,還是跳舞,他的臉上都帶著微笑,非常有親和力,非常平靜,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
看完了附件,我給表弟回復郵件:表弟如晤,久未通信,十分想念。姑姑好嗎?姑夫好嗎?建國表哥好嗎?青青表妹好嗎?你在縣城工作,要經(jīng)?;乩霞铱纯矗霉霉梅蚰昙o大了,多多保重。你若回去,一定代我去眉間尺的墳前燒兩百紙錢。遇見韋小寶的后人,一定要禮貌周全——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這是古訓,不可違背。一轉(zhuǎn)眼間你也快三十歲了,婚姻問題要趕快解決,天涯何處無芳草?不必死纏著小龍女不放,我看那個還珠格格就不錯,野是野了點,但畢竟是金枝玉葉,跟她成了親,對你的仕途大為有利,趕快定下來,萬勿二心不定,是為至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