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是我的徒弟了呀!”
土司哈哈大笑。于是,人們也就只好呆呆地看著那個不像逃亡的人,離開了土司的轄地。土司的轄地之外該是一個多么廣大的地方?。∧菢舆|遠(yuǎn)天空下的收獲該是多么豐富而又艱難??!土司對他的兒子說:“你要記住今天這個日子。如果這個人沒有死在遠(yuǎn)方的路上,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貋硪粋€聲名遠(yuǎn)揚(yáng)的銀匠,一個驕傲的銀匠!你們這些人都要記住這一天,記住那個人回來時告訴他,老土司在他走時就知道他一定會回來。我最后說一句,那時你們要允許那個人表現(xiàn)他的驕傲,如果他真正成了一個了不起的銀匠。因為我害怕自己是等不到那一天的到來了?!?/p>
小小年紀(jì)的少土司突然說:“不是那樣的話,你怎么會說那樣的話呢?”
老土司又哈哈大笑了:“我的兒子,你是配做一個土司的!你是一個聰明的家伙!只是,你的心胸一定要比這個出走的人雙腳所能到達(dá)的地方還要寬廣?!?/p>
事情果然就像老土司所預(yù)言的那樣。
多年以后,在廣大的雪山柵欄所環(huán)繞的地方,到處都在傳說一個前所未有的銀匠的名字。土司已經(jīng)很老了,他喃喃地說:“那個名字是我起的呀!”而那個人在很遠(yuǎn)的地方替一個家族加工族徽,或者替某個活佛打制寶座和法器。土司卻一天天老下去了,而他渾濁的雙眼卻總是望著那條通向西藏的驛道。冬天,那道路是多么寂寞呀,雪山在紅紅的太陽下閃著寒光。少土司知道,父親是因為不能容忍一個奴隸的驕傲,不給他自由之身,才把他逼上了流浪的道路?,F(xiàn)在,他卻要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用非常手段助人成長的人物了。于是,少土司就說:“我們都知道,不是你的話,那個人不會有眼下的成就的。但那個人他不知道,他在記恨你呢,他只叫你不斷聽到他的名字,但不要你看見他的人,他是想把你活活氣死呢!”
老土司掙扎著說:“不,不會的,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他的名字是我給起下的。他一定會回來看我的,會回來給我們家做出最精致的銀器的。”
“你是非等他回來不可嗎?”
“我一定要等他回來?!?/p>
少土司立即分頭派出許多家奴往所有傳來了銀匠消息的地方出發(fā)去尋找銀匠,但是銀匠并不肯奉命回來。人家告訴他老土司要死了,要見他一面。他說,人人都會死的,我也會死,等我做出了我自己滿意的作品,我就會回去了,就是死我也要回去的。他說,我知道我欠了土司一條命的。去的人告訴他,土司還盼著他去造出最好的銀器呢。他說,我欠他們的銀器嗎?我不欠他們的銀器。他們的粗糙食品把我養(yǎng)大。我走的時候,他們可以打死我的,但我背后一槍沒響,土司家養(yǎng)得有不止一個在背后向人開槍的好手。所以,銀匠說,我知道我的聲名遠(yuǎn)揚(yáng),但我也知道自己這條命是從哪里來的,等我造出了最好的銀器,我就會回去的。這個人揚(yáng)一揚(yáng)他的頭,臉上浮現(xiàn)出驕傲的神情。那頭顱下半部寬平,一到雙眼附近就變得逼窄了,擠得一雙眼睛鼓突出來,天生就是一副對人生憤憤不平的樣子。這段時間,達(dá)澤正在給一個活佛干活。做完一件,活佛又拿出些銀子,叫他再做一件,這樣差不多有一年時間了。一天,活佛又拿出了更多的銀子,銀匠終于說,不,活佛,我不能再做了,我要走了,我的老主人要死了,他在等我回去呢?;罘鹫f,那個叫你心神不定的人已經(jīng)死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想在這里做出一件叫人稱絕的東西,你就回去和那個人一起了斷了。你不要說話,你是一個偉大的藝術(shù)家,但好多藝術(shù)家因為自己心靈的驕傲而不能偉大。我看你也是如此,好在那個叫你心神不定的人已經(jīng)死了。銀匠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叫這個人給看穿了,他問,你怎么知道土司已經(jīng)死了,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嗎?